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走的那天,很多村民都来送我,小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伟哥,你先去一步,等过几年我就来陪你。”
我给他一个爆栗:“死胖子,说什么呢?你才先走一步,你伟哥活得好好的,就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小胖呵呵直笑:“伟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撇撇嘴,我是怕离别的痛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明知道我们早晚会分开,可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是,我却不知所措。
“萋萋姐怎么不来送你?”小胖看了眼送行的人群,没有发现徐萋萋。
我说:“她可能怕分别的时候她会哭吧!”
抬头望去,村口立着一块石牌坊,村长说有些历史了,村长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存在了,小胖说道:“萋萋姐不来更好,不然你走了,估计她又要哭又要闹,最后还得我去哄她。”
“又不是你女朋友,谁要你哄?”听到这个声音,我心悸动了一下,徐萋萋还是来送我了啊。
徐萋萋把一个篮子递给我:“拿去,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干粮与干肉,你路上吃。”
我说:“萋萋你真好。
徐萋萋白了我一眼,我与她视线对视,她慌忙地把眼睛移开。
我说道:“又不是见不到了,哭什么哭?”我看见徐萋萋眼睛红了。
“谁哭了。”她不承认。
远处,县里面来的几个人催促道:“刘军伟,告别快一点,我们还要带你离开,县里面除了你,还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意味深长地对徐萋萋喊道:“那个漂亮的大妹子,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上级说你男人在改造期间表现得很好,现在他只是换一个地方,而且他换的地方是天府之国,比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昨天我已经得知,我被分配到了还算富裕的四川进行进一步的改造。
我说:“萋萋,你别担心我,四川的环境好多了,生活得会比这里好,而且你也听到了,我只要不搞反动,积极进行改造,过几年改造就结束了,那时候我来北京找你。”
徐萋萋低着头:“嗯。”
村口又催促了几句,我走了过去,背后的贺家井村渐行渐远,徐萋萋大声说道:“刘军伟,你要来找我。”
我回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别一个人在大山里面乱跑,还有……”
风声很大,最后几个字我说的很小声,不知道徐萋萋能不能听见,我说:“还有不许接别的男人的礼物,不许多看别的男人。”
到了县里,组织把我与几个同样进行劳改的人送上了开往四川的火车,跟我同行的人我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错,不过我知道,他们肯定是臭老九。
三天后,火车到达四川西部山区,一队军人把我们接走,然后把我们分到了不同的连队,在火车上与他们刚建立的一点关系也被分开了。
这里是成都军区第四军六师七旅的一个连队,下了车他们来接我们时,我就知道,我们结束劳动改造这四个字了。
四川西部,在这几年想当不太平,山上藏着大大小小的土匪与强盗,过往的路人经常离奇失踪,这里惊动了党中央,于是派了一个旅过来配合当地民兵进行剿匪。
剿匪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当地的土匪利用地形与环境与军队对峙,最后指不定是土匪剿灭了军队还是绝对剿灭了土匪。
被派来的旅团损失惨重,上级就想到了用劳改的政治犯去充当剿匪有生力量,如果送去的人在剿匪过程中被土匪杀了,那就是政治犯死了,为国家社会减轻了动荡的可能性。
如果政治犯能够顺利剿灭土匪,那他就不是臭老九,不是反动分子了,他那时已经对国家有功,就可以信马归来,回到自己家乡,过被国家养着的舒适生活。
很不幸又很荣幸,我被当做反动分子,政治犯加入了军队,我所在的是七连,在剿匪中死了很多人,攻克了不少山寨,我被当做新鲜血液强加进了这一连队。
班长把一套军服放到我手里:“刘军伟是吧?名字取得不错,以后跟着我干。”
我把军服穿好,裤子还好,用皮带一栓,就绑得紧紧的了,可是衣服因为太大,从肩口滑了下去,我打量自己衣服:“班长,还有像样的衣服么?”
“最后一套了,你将就着点穿,只有残酷的环境才能炼就血一般的意志嘛。”
我皮笑肉不笑,班长又一个人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小伙子好好干,要积极地战斗,多杀敌人,等以后加官进爵,就一辈子不愁了。”
我心里冷笑说道:“要是积极战斗,死在了战场上怎么办?人都死了,还怎么积极加官进爵。”
也许我不知道,从我有这一个想法开始,剿匪战场上又多了一个猥琐不前,畏生畏死的逃兵。
班长说道:“我们守卫在四川西部的狼牙山上,海拔一千三百米,在狼牙山中,有不少的土匪,我们所知道的有三股最大。”
我盯着远处群山,这里与青海省的贺家井村的山坡完全不同,这里的山没有那么陡峭,但是更加的绿,视线中全是一片碧绿。
“我猜一下,这里肯定有一个山寨叫做狼牙寨,而且肯定是最大的一股土匪。”
班长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呗。”我瞟了一眼壮硕的班长,觉得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解释道:“既然这里叫狼牙山,肯定有土匪会以山为名,而且敢以山为名的土匪,肯定是觉得他们是这里土匪的老大,那狼牙寨便是最大的一群土匪了。”
班长夸道:“你们读书人的脑瓜子就是好使。”
他说这句话,我想到的全是徐萋萋怎么骂我的话,她老是骂我太笨,只能回乡下喂猪。那时候我会调侃她,说:“你这么想做一个猪婆啊?”
班长没有看到我在走神,他说道:“在狼牙山主要有三股土匪窝,青城寨,苍狼寨,还有狼牙寨。狼牙寨最大,据说苍狼寨的大当家是位豪女,本来是狼牙寨大当家的压寨夫人,结果因为那位大当家要找一个小老婆,苍狼寨大当家带着一伙人自己占山头去了。”
“总的来说,青城寨唯狼牙寨马首是瞻,苍狼寨与狼牙寨有摩擦,不过两位大当家曾经是两口子,心中有旧情,他们都不会下死手。”
我从回忆中醒过来:“苍狼寨大当家叫什么?”
班长说:“好像叫英姐。”
我说道:“哦,苍狼寨与狼牙寨的人有怨啊?那青城寨怎么看待这个事情?”
班长摊摊手:“两不相帮呗,如果帮助其中一个,那么必然会受到另一个的攻击,而且青城寨巴不得另外两个寨子火拼起来,他们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也就是说他们三个山寨互相制衡?”
班长说道:“对啊,但是最棘手的是那三个寨子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们只要攻击其中一个山寨,就会受到另外两个山寨的帮助。”
“班长说他们是难啃的骨头了?”
“可不是嘛,所以我把局势都给你说一说,看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狼牙山打下来,还这里老百姓一个太平。”
我暗自吐槽:“这个壮汉给我说这么多,原来是想让我当军师诸葛亮啊。”
班长希冀地看着我:“如果能攻下狼牙山,我报上头,给你立二等功。”
我摊摊手:“算了,立不下这功,我读书的时候是学写散文的,你可以让我帮忙写一写狼牙山美丽的风景,你看那青翠欲滴的山林,那生机勃勃的动物……”
班长看了眼营地外面的山地,古怪地摇了摇头,觉得我是一个绣花架子,然后走了,他最后一句话是:“那你做好扛枪的大兵,国家不会亏待你。”
晚上的时候,跟我一个帐篷的吴大水送来了一只步枪,是威力极大的汉阳造。战争年代的时候,中国军队缴获了不少这种武器,而且一直储存至今,作为战略储存装备。
我看了眼枪背上擦得发亮的金属架,对吴大水说道:“这枪保存得很好,但是看上面有经常擦拭的痕迹,这枪应该不是从战略仓库拿出来的吧?它应该有过一个主人,那个主人很爱惜它。”
吴大水是个老实巴交的四川人,性格比较内向,我不说话他也不会说话,当兵后我常常几天不说话,他也几天不说话,但是只要我问他,他一定是有问有答。
“它的上一个主人是我们副连长,洪山剿匪的时候为了掩护连队撤退,他一个人断后,被土匪的子弹贯穿了胸口,副连长死的时候说,我的枪不能当做英雄标志收藏到匣子里面,等连队招人的时候,就送给没有枪用的士兵。”
我说道:“原来是一只英雄枪。”
我得到了一支枪,配备了三十六发子弹,这三十六发子弹,没过多久我就开始使用了,那天我负责巡逻,在山林里无聊,突然看见了草地中有一只野兔,就放了一枪,在我吃烤兔肉的时候,班长鬼魅般的到了我身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刘军伟,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自己战友的?军人要有铁一般的纪律,更何况,我们是中国军人。”
我扳下一个兔腿:“班长吃烤兔。”
班长吹胡子瞪眼:“刘军伟……”
后来我被罚站军姿一个月,并且写了想当长的思想汇报。
军队中每天都重复同样的事情,比我在青海劳改的时候更加无趣,但是无趣的事情在三天前得到的改变,那一天,我知道了为什么不苟言笑的班长会对我用枪打了一只兔子大发雷霆的原因。
因为那一天,是血腥的一天,我第一次遭遇战斗,第一次看见了战友的血弥漫在了我眼中。